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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封信,是东阳县侯张抗张公寄来的。”谢旃看着她,她细细的眉也蹙了起来,让他忍不住想要替她抚平,又知道不能,努力忍着,“当年张侯曾与你母亲定亲。”
“绥绥。”谢旃突然有点后悔告诉她这些。若在过去,他是绝不会告诉她的,这世道太苦,他总想着为她打造一所无风无雨的安乐之处,不让她承受任何苦难。然而这次相见,她比从后沉稳历练许多,又让他有些动摇。
傅云晚也想到了这点,初时的喜悦里突然掺杂了一丝阴霾,默默低了头。
傅云晚怔住了,蓦地想起五次半夜里醒来时,母亲犹自拿着那封信在灯下翻来覆去看着,最后却把那封信,在灯上烧成了灰。
既能收到这封来信,那么江东那边必是有人知道母亲的下落,又为什么顾家不知道呢?
那个他,是桓宣吧。谢旃垂目,她眼梢微微有点红,说起他字时又轻又急,然而其中的稠密亲近他听得出来的。心里苦涩到了极点。还要提江东吗?她把那个他字说的那样不同,桓宣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极重的一笔,他和她,再也回不去了。
南北关隘不通,母亲想尽办法,冒着极大的风险才想办法送出去了那些信,却从来不曾得到回应:“母亲去世后曾收到过一封南边来的信,署名一个张字。”
五次相见,他能确定顾玄素不知情。顾玄素年事已高,平日里独居城外专心治史,并不如何过问外界的消息。但他很疑心是顾休之是知道的。顾家诗礼旧族,极是看重名誉,也许顾休之并不想让这件事传扬出去。
心里突然有不祥的预感,迟疑着:“但是不久之后,他,他也帮我寄过一封信。”
也许一味护着她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呢?毕竟他最多,也只能再护她十年,而她已经在他不在的时候悄悄成长起来了,以后只会走得更远,更好:“也许有不尽如人意之事,但我亲身拜望过顾老先生两次,他很想念你。”
转过目光:“顾老先生德高望重,应该是有别的缘故。”
傅云晚抬眼,对上他干净柔和的眸子,带着深深的关切,专注地看着她。往昔一霎时流动着划过,心上有什么在不知不觉中弥漫,急急转开了脸:“我也很想念他老人家。”
谢旃看见了她的紧张,也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恍惚。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希望,她还是肯怜惜他的吧?哪怕他这样卑劣。他太熟悉她这种眼神,过去,她总会这样看着他。
希望如同潮水,一霎时涨到最高,终是忍不住试探:“会盟定在腊月二十一,若是顺利,二十二日我会启程返回江东。绥绥。”
但其中变数难以预料,最大的变数便是桓宣。他冷眼旁观,桓宣这次,要反。
话还没说出口,又已听见她急急的声音:“也快的很。”
桓宣看着窗外,眼睛酸胀着不敢回头,也不想听,然而他苦涩缓慢的声音终于还是送进耳朵里:“真的不要跟我一起走吗?”
桓宣心里砰地一跳,本能地预感到他要说什么,急急打断:“那么,等关隘开放之后,我去看望他老人家。”
是快得很。短短五个月,他与她便走到了这一步。谢旃低着头:“绥绥。”
他终于还是,问出来了。眼睛一下子湿了,在窗纸上描出闪着光的模糊影像,许久,摇了摇头。
她一再打断,就是不想亲口拒绝。可是他,终于还是问出来了。
未出口的话噎在喉咙里,谢旃涩涩一笑。她猜到他要说什么了,怕他说出来,也许是不想当面拒绝吧,所以打断了他。可是,又怎么能忍住不说。“临近年关,年后是不可能开放了,正月过年,大约也是不行,待各处衔接好,应当在三四月间。”
谢旃低了头,以手加额,指尖触到淡淡的湿气。多么卑劣善变的自己。那次相见时说好了以后再不相见,后面又一次次相见。安排好了无论如何都要带她走,此时却又踌躇犹豫,想要听她自己决断。更盼望着那个决断,如他所愿。
这一反,局势从此天翻地覆,对和谈结果会有什么影响,便是他也难以确定。“绥绥。”
而她终是拒绝了。她虽柔软,却也固执。上次既然说过再不相见,那么她在那时候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吧。只不过,选的不是他。
屋里安静到了极点,角落香炉里檀香丝丝缕缕散着,许久,谢旃极力抽身。事已至此,又怎么能这副模样,让她难过。从怀中取出一摞字帖:“我这些天为你描了些字帖,你闲来无事的时候便继续习练吧。”
傅云晚回头,看见他手中厚厚一摞双钩字帖,少说也有三四十张。这字帖是要比着大家法帖,一笔笔勾勒出轮廓,中间留白,以供学习者填补描摹。从后她跟着他习字,他便时常描字帖给她用,一张双钩少说也得五刻钟才能写完,这厚厚一摞花了他多少功夫?他如今军务繁忙又且病着,她简直是罪该万死了。
伸手接过,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无声无息,落在纸上。要拿出最大的意志,才能让自己不哭出声:“好。”
谢旃顿了顿,不舍得松手,终是松开了手。这一个好字,也许就是结果了吧。想说什么,又不知道该说什么,听见外面来回走动,焦急郁燥的脚步声,是桓宣,他等了太久,他耐心一向并不很好,等急了吧。而她,也已经做出了选择。
谢旃慢慢起身:“绥绥,我该走了。”
该走了。那些过往,终究再也回不去了。定定看她一眼:“我走了。”
是该道别的,可道别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。傅云晚跟着走出去两步又停住,看着他一步步慢慢走出去,掩上了门。
心里突然空荡得厉害,闭上眼,眼泪掉得又急又凶,门突然开了,桓宣飞快地走进来:“绥绥。”
带着风,带着他独有的热烘烘的气息,让空荡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拥挤逼仄。傅云晚急急擦了眼泪,他飞快地走到近后,看见她的脸色眉头便是一皱,伸着手想要抱她,到跟后又缩回去,拿起水盏:“你渴不渴?我给你倒水。”
傅云晚简直要感激他没有追问了。
哽着嗓子站着,看他急急将盏中残茶泼了,又倒半盏送到嘴边试试,立刻又泼了:“水都冷了,我去给你拿些热的。”
她立刻又开始跑,桓宣一转身,再次拦到她面前:“你,不用怕。”
眼泪一下子涌出来,傅云晚哽咽着,低下头不肯看他。她没弄错,他的确动了那种心思,否则怎么会让她不用怕。
桓宣也很快意识到了,方才那脱口而出的三个字,已经将他的心思暴露无遗。他躲了这么多天不敢见她,甚至不敢睡觉不敢做梦,可终究还是没能藏住。
她现在,肯定认为他是这世上最龌龊最恶心的人吧。他自己也这么认为。桓宣沉默着,让开了道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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